主题 : 舌尖上的童年(散文)
十方秋水,漫长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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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舌尖上的童年(散文)

“快放桌子,要开饭喽!”

得到命令,妹妹吭呲瘪肚地把小饭桌往炕当间拽。摆端正后,欢天喜地地盘腿坐好,等着吃饭。

听到要吃饭,我憋憋屈屈地跑到炕旮旯兀自地玩起来。

饭菜摆好了,妈妈一偏腿上了炕,满脸怒气地抓住我的背带,把我从墙角像拎螃蟹似的弄回饭桌,我的手和脚一个劲地乱蹬乱刨。

“见了饭像见了冤家似的,我看你躲哪去,快吃饭……”妈妈把筷子塞进我手里。

妹妹吃得可香了,我瞅着饭菜,就是不动筷子,叭嗒叭嗒掉眼泪。

见到我这一出,妈妈气不打一处来。

她用左胳膊把我搂在怀里,同时用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拇指掐住我的下巴,像捏西红柿似的想让我张开一个小口,更像似给得了鸡瘟的鸡喂药,妈妈把面条或者米饭菜等食物强行塞进这个小口里去。

我咬紧牙关拼命地反抗,把头摇成了拔浪鼓,妈妈几经努力一口也没喂进去,反而弄的哪哪都是汤汤水水的。

她喂不进去,又指挥爸爸如她一般地喂我。爸爸在我的抗拒下也败下阵来。

气急败坏的妈妈看“刑讯逼饭”没有效果,便开始上演京东大鼓。

“咚……”我的耳根子上中了一筷子。

妈妈开始唱:“这么香的饭,你为什么不吃,你说说你为什么不吃……”

“咚,咚……”我的后脑勺上又挨了两下子。

妈妈接着唱:“你想饿死啊,你是乌龟脱生的,不吃不喝的多少天了,我掉着样地给你做, 你咋就不吃呢?哭,哭,哭……你哭丧呢……”

“梆,梆,梆……”我的仐娄头上又挨了几下。这一次节奏更快了。

妈妈接着数落:“你像个冤种(受气包)似的,谁给你气受了,还是后爹后妈啊!你看看妹妹吃的多香,你再不吃,我就去招呼小朋友来吃,都吃光它,看你吃啥……你看看你瘦的像个小干巴鸡似的……”

我还是不吃。

随着鼓声的骤然停止,唱腔从刚才的暴风骤雨切换成和风细雨,满满的一腔母爱柔情:“玲玲,妈妈再不打你了,好宝贝,来妈妈喂你吃。今天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土豆丝,你最爱吃的白菜心,这白菜心啊妈妈谁也不让吃,只留给你吃。还有啊,爸爸在夏天钓的小柳根,妈妈搁了好多好多的油给你煎的……带着黄嘎巴呢……。”

“多吃饭,长大高个,你不是最孝顺吗?最心疼妈妈吗?总抢着帮妈妈干活,不吃饭哪有劲啊!吃了饭,妈妈领你去找张阿姨家的小哥哥玩好吗?”

吃饱了的妹妹,故意挺着小肚子,蹒跚地走过来:“妈妈,我听话,我吃饭了,我也去找小哥哥玩……”

我软硬不吃,还是哭泣不止。

绝望的妈妈无力地摞下筷子:“牟会计啊!咱家这孩子咋地了,现在家家的粮食不够吃,饿的眼珠发蓝,人家的孩子恨不能一顿吃下一头牛,咱这孩子像跟饭结了仇似的,这不是要饿死吗?”

梆梆梆又是几筷子。

整个套餐下来,折腾得全家筋疲力尽,苦不堪言,妈妈哭我也哭……

我们家的京东大鼓一天三顿都在上演。

“是不是肚子里有虫子了……”

“我给她吃糖三塔了……虫子都打下来了……”妈妈忧伤地说。

“唉”爸爸妈妈面对我的厌食症束手无策。

经过一年多的讨论,决定让我回山东老家去啃几年地瓜干,理几年地瓜筋。他们预言饿不上两年保管我见啥都吃,不吃,还是没饿着。

七零年春节一过,就托人把我带回了奶奶家,那一年我七岁。

正像爸爸妈妈说的那样,山东老家的日子不好过,根本见不到细粮以吃地瓜为主。

大饼子只能给挣工分的劳力吃。

奶奶、我和四妈家的两个弟弟,只能是“吃瓜群众”。光吃地瓜不扛饿,但是也没有办法,爷爷、四爹、四妈三个挣工公的劳力也不能管够吃大饼子,每顿饭也是以吃地瓜为主。

奶奶家还是好的呢,还能吃上地瓜干。村里有一大半的人家连地瓜干都供不上溜。

在农村如果没了爹,那就是蹋了天。有个王姓同学的爹爹早早死了,丢下六个大小子,全家只有他妈妈一个人挣工分,根本吃不上饭。

放学早的那个先打发去搂草或者去捡粪,支走,后到家的才能吃上一两片地瓜干。一家人穿的像和尚的百纳衣,提溜三挂的。春夏秋三季没有鞋子穿,生活的贫苦无法描述。

在村子里我是唯一一个在夏天还穿鞋子的人。

我从东北回来,爸爸是国家干部,全家人自然高看我一眼,破例让我和爷爷吃一样的饭。

奶奶一生任劳任怨,尽管日子很苦,奶奶却能把吃糠咽菜的日子过成一种仪式和信念,饭桌上总是很丰盛,但她却极少上过饭桌。吃饭的时候,她只捡我们吃剩下的地瓜筋(地瓜两头较细的部分),捡一捧心满意足地坐在门槛上在那一点一点地理(啃)。

爷爷心疼奶奶,骂她贱种:“你就不能吃根囫囵个的,天天理地瓜筋不絮烦啊……”

奶奶听到爷爷骂她也不生气,只管温厚地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自己还是坐在门槛上理我们不吃的地瓜筋。

我心疼奶奶,拿起大饼子往她嘴里塞,她假装捧起大饼子用手遮住嘴吃了起来,一会儿像变戏法似的,大饼子又跑到我们手里了。

在东北的时候,军马场供应的全是白面和大米,没有粗粮。为了让我吃饭,全家没有吃过一顿愉快的饭。顿顿饭闹得鸡飞狗跳。

我像长了狗宝似的不知道饿。

可是回到奶奶家我突然知道饿了,吃多少也不知道饱。

在奶奶家的五年,我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不是我愿意,而是根本不知道肉为何物。奶奶的猪圈里年年养着两头大肥猪,我连猪毛也没吃过。奶奶养的小鸡换了一茬又一茬从没吃过鸡肉。还有四爹爹可能养兔子了,好几大笼子,可是我却从来不记得吃过兔子肉。

我是多么地想肉吃啊!

我好怀念在爸爸妈妈身边的日子啊,搞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让我对饭那么讨厌。现在想回去是不可能了,妈妈早就发下狠话,不理满五年地瓜筋不让我回去。这是对我不知足不珍惜生活的惩罚。

饿饿饿啊!见到青草我都能摞两把吃。

放学后一帮小伙伴去挖甘草的根吃,我们吃遍了漫山遍野的野菜。从春天的榆钱吃到秋天的大白菜根。山东多水果,但都是生产队的,不敢吃。自家院子的杏啊,桃子啊,苹果啊,大人看着等熟了卖钱。

想吃肉又没有肉,村里一帮孩子就找能代替肉的替代品,我们抓蚂蚱,我们粘知了。

知了不能抓,得粘。光这粘知了的面筋就不好弄,我得去奶奶的小麦缸里偷小麦。

奶奶看得可严了。

奶奶就像是喜欢囤积聚齐的蚂蚁,而我就像是喜欢疯狂吃喝的蚂蚱。

一年到头就这几斤小麦,逢年过节辗点面粉,全家人吃顿饺子。要说吃饺子吧,奶奶也让我大失所望,大煞风景。从来都不能吃顿像样的饺子,一半白面的,一半黑面的。黑面是用地瓜面包的,恶心死人了,我一看黑不溜秋的地瓜面饺子就哭。

好不容易偷出一把小麦,嚼啊嚼啊,唾液分泌多了饿得直突突。等嚼出来面筋,把它放到竹竿的头上。整个中午都守候在大槐树下,冲着叫的“知了”捅过去,再捅过去,粘着了知了,就放到火里烧着吃。我们还去田间地头抓“蚂蚱”吃,那时候的“蚂蚱”可多了,又大又肥,满肚子都是金灿灿的籽,有个一二十个就吃饱了。

我们一帮孩子在饥饿的驱赶下,在草丛中,在树下,在村内,在村外,在茫茫的大地上,急急切切,到处寻寻觅觅能慰藉我们舌尖上的快乐。

但母蚂蚱和母知了毕竟数量太少,总感觉不够塞牙缝的,解不了馋。

贫穷从来没有吓倒我们,我们在贫穷中释放着最大的潜力。

敢问肉为何物,直叫人魂牵梦萦。

不久后我们就有了新发现,那是一款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材,一年中有二个季节可以补充我们身体里缺的蛋白质,而且资源非常丰富易得。

胶东丘陵的沟边上生长着密不透风的刺槐,此时刺槐的花儿已经开过,浓浓的叶子疯狂地生长着,片片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绿的晃眼。

放学后这里是孩子们的狂欢之地。

在十二岁以前,我一直在这里享受着我人生的狂欢节。

沟两侧浓密的刺槐树上,生活着刺槐天蛾的幼虫,这里是刺槐天蛾巨大的育婴房。幼虫们敏捷地拖着六七公分长的肥胖的绿色身躯,疯狂地嚼食着刺槐的叶子。

正因为它们非常青睐刺槐叶子那滑润,略微有些涩味面面的感觉,所以这些刺槐天蛾的幼虫,几乎一生都不离开它们的宿主,更不用担心如我们一样会挨饿,因为食物很充足,它们也因此而得名。

它们的食量惊人,嚼食的速度也是惊人的,只消几分钟一片叶子就吞入囊中,然后再飞快地蚕食下一片叶子。

它们的胃口好极了,刺槐叶子是它们的最爱,它们一刻不停地吃,横扫一切。初龄幼虫的体背呈豆绿色,非常光滑,有三对胸足四对腹足,体侧有斑点还有七条白斜纹,尾部有一根很粗的尾突,像刺一样尖硬。

它们一边不停地吃着,一边不停地排泄。

绿色的排泄物随处可见。它们生长的速度很惊人,几天就退一层皮,一龄一龄地长大,到老龄幼虫时体态更加肥硕,体长达到八九十厘米。黄色的头部已经变成褐色,尾部那根优雅的长刺,现在是又粗又硬,能把偷袭者的肚子挑破。

这些肥肥的豆绿色的幼虫(当地人也叫它们豆虫),是我们这些没有肉吃的小孩子妙不可言的最爱,我最喜欢吃。

其实一开始我不敢吃,甚至不敢看小伙伴们杀死豆虫的过程。当小伙伴把蒸熟的豆虫硬塞给我吃时,我闭着眼睛吃上一个,当豆虫在我舌尖上滑动滚过时,哇塞,那味道真的美极了,香极了,简直让人神魂颠倒。

既然豆虫好吃,自己又想吃,不能总让小伙伴们帮自己捉啊,所以我必须自己学会怎么捕捉这些令人生口水的豆虫。

每一棵刺槐树上都有无数只的豆虫在啃食树叶,它们吃树叶,我吃它。

起初我不敢抓豆虫,我侧过脸用眼睛的余光指挥自己去抓,几经探视我才把一条豆虫抓到手里,豆虫在我的指间掌心间扭动挣扎,它一个鲤鱼打挺从我的手心蹿了出去,不知掉到何方。

我眯着眼睛又抓到一只,当豆虫在我的手心打挺扭动时,那种摩擦的感觉糟糕透了。瞬间我的那条胳膊好像没了知觉,我的心不停地抽搐,满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一阵眩晕,抓住豆虫的手又松开了。

可是饥饿和馋虫在诱惑着我的决心。

我的手伸出去,缩回来,又伸出去,又缩回来。

最后心一横,勇气来了,抓住了一条豆虫,再一闭眼睛把它的头扭了下来,我终于修练成一个无情的杀手。

后来,我能轻易地避开豆虫身上的尖刺,出其不意地把正陶醉在刺槐叶子美味中的豆虫逮住,被逮住的豆虫怎么也不肯离开树叶,它吃的正香呢!它用七对足紧紧地抱住叶子不松脚,似乎要和叶子共存亡。

可笑……我咯咯地笑着,毫不费力地把豆虫抓住,豆虫不甘心地拼力扭动着被按住的身躯。

只一瞬间,我就把豆虫的头扭了下来,刚才还在扭动的豆虫再也不动了,它已经身首异处。

接下来,我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一根小木棍,把小棍从豆虫的屁股捅进去,做这一动作必须要轻,不能太用力,手重了容易把豆虫的肚子捅漏了,弄的粪便里外全是,只能慢慢地往前捅。

我像翻猪肠子一样翻着豆虫,屏住呼吸慢慢地把整只豆虫彻底地翻过来,抖落掉它刚刚吃下去的刺槐叶子和已经消化好的粪便。

被翻过来的豆虫看上去太肥了,粪便抖落掉后整个虫体的里子上附着一层油汪汪白白的脂肪,看上去好像猪肚子里的板油呢。

扒好一只,我把幼虫穿在草杆上,然后又瞄准了一只抓过去……豆虫很多,我几乎不用走多远,在一丛刺槐树上就能捉到很多,不一会儿草杆上就串满了长长的一大串。

奶奶最会烹饪这道菜了,做法其实很简单,把洗好的豆虫放在砂碗里,撒上盐放在锅里清蒸即可食用。

豆虫蒸好了,我狼吞虎咽地把缩成一朵朵白色莲花似的豆虫快乐地吞下去,豆虫很有嚼头,越嚼越香,吃得我顺着嘴角流油。

奶奶是不敢吃的,只是看着我吃,我有嗞有味地吃一个,奶奶就吓的皱一下眉,并感慨着说:“啧啧,啧啧,我孙女饿的时候啥都敢吃,这聚灵聚灵的虫子也敢吃(聚灵大概是蠕动的意思),这哪还像个姑娘家,敢情那天饿急了还不把奶奶给生吞活剥了啊!……”

我才不管奶奶说什么呢,饿极了的时候,我吃过蚂蚱,吃过知了,这是我在童年时唯一有记忆,吃到的与肉有关的最香的东西了。

豆虫是我在童年里吃到的唯一不花钱的肉类。从夏到秋有取之不尽的食材。

如果你还在抱怨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那是因为你没有失去过。当我失去了曾经拥有过的一顿饱饭,一件新衣,一双能穿的鞋子的时候,才知道曾经的拥有是多少的珍贵和幸福。

经历了饥饿苦难,我终于懂得了珍惜,感恩,怀念!
十方秋水,漫长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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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可以看看,消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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