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加州圣克鲁斯的两个小伙杰里米 · 纽纳和瑞恩 · 库纳蒂决定创办一个共享办公空间。他们租了一栋大楼,装饰一新,摆上办公桌、插线板,提供快速的无线网络以及咖啡机。他们将自己的公司起名为 “NextSpace Coworking”。
纽纳说:“我们真的认为,这会成为一种全新的工作方式。”NextSpace 的确为渴望办公室氛围的当地自由职业人士提供了工作场所。在短短六个月内,NextSpace 已经小有盈利。很快,NextSpace 在旧金山、洛杉矶和圣何塞开设了新的办公空间。纽纳和库纳蒂也开始寻找风投资本。纽纳说:“融资代表市场对你的认可。”
2012 年,纽纳参加了一次共享办公领域的行业大会,试图结识一些投资者。大会的发言人之一碰巧是亚当 · 诺依曼。诺依曼说,他在纽约经营着一家名为 WeWork 的公司,这是 “全球首个实体社交网络”。自信满满的诺依曼还说:“我们将非常快地扩展到全国。”尽管彼时 WeWork 才成立两年,诺依曼也年仅 32 岁,但该公司已经管理着 30 多万平方英尺的办公空间;诺依曼还表示,WeWork 的客户数量将马上突破 1 万大关。“我们将共同创造一个可以改变世界的社区。”
纽纳回忆说,他和风投会面时,对方的第一个问题总是 “你打算如何跟 WeWork 竞争?我们为什么要投资你,而不是 WeWork 呢?”尽管报道称 WeWork 每个月亏损数百万美元,但该公司扩张激进。诺依曼向风投许下的承诺无比乐观,近乎荒谬,以至于纽纳坚信,WeWork 是一个骗局。“我能怎么回答?难道要我说,‘WeWork 在撒谎,你应该投资我们’吗?没人想听这些。所有风投都想分 WeWork 的一杯羹。”
渐渐地,纽纳听说,在旧金山,在 NextSpace 的附近,WeWork 新开了一个共享办公空间,而且收费更便宜。其他共享办公空间的创业者也有相似的遭遇:WeWork 每到一处,就在当地已有的共享办公空间附近设点,然后用低价打击竞争对手。有时候,WeWork 还告诉租客,如果他们终止跟别家签订合同,他们可以获得搬迁优惠;更有甚者,WeWork 会从竞争对手的网站上获取客户名单,然后给名单上的客户提供三个月的免租期。
纽纳只好大幅降价,并提供更多办公福利,但都无济于事。WeWork 的价格实在太低。等到 2014 年底,WeWork 已经融资 5 亿多美元。哪怕 WeWork 每个月亏损 600 万美元,但它的增长速度只增无减。
与其同时,硅谷知名投资者、风投公司 Benchmark 的布鲁斯 · 邓列维加入了 WeWork 的董事会。邓列维曾向一名合伙人坦白,说自己并不知道 WeWork 如何才能实现盈利,但是他相信诺依曼。“我们只要把钱给他,他会有办法的。”
也就在这时候,风投告诉纽纳说,投资他的公司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如果他们投资了 NextSpace,就可能会在未来错失投资 WeWork 的机会。然而,纽纳觉得这一切简直不可理喻。他脚踏实地地创业,但风投却只想听豪言壮语。“我们可以让大家都赚到钱,然后买房、供孩子上学,过体面的生活。”纽纳说,“但是没人在乎这些。所有人都想投资下一个扎克伯格。”尽管失望,但纽纳并不感到惊讶。然而,纽纳没有料想到的是,有些风投跟这些炒作大师沆瀣一气,给他们送钱,助长他们的狂言狂语,希望哪个运气好的赌徒可以一下子赚回本。
2017 年,纽纳在书店里偶然看到一本《福布斯》杂志,封面人物是那个叫亚当 · 诺依曼的人。报道写道,诺依曼跟软银创始人孙正义见了面。孙正义对 WeWork 的总部赞不绝口,参观完之后,他立即草签了一份临时合同,承诺向 WeWork 投资 44 亿美元。诺依曼说,这笔投资看中的不是我们的财务表现,而是 “我们的活力和精神”。
文章还写道,几个月后,诺依曼亲自前往东京,和孙正义庆祝合作。席间,孙正义问诺依曼:“智者和疯子比赛,谁会赢?”
“疯子。”诺依曼答。
“没错。”孙正义说,“但是你,还不够疯狂。”
唯利是图的风投起初,风投资本家们仍富有崇高的使命感。他们不是投机者,而是创新的助产士。第一家风投公司旨在寻找和扶持拥有最出色创意的创业公司,为创业者提供所需的资金和策略建议。协助发明合成胰岛素的 Genentech 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在于风投家汤姆 · 帕金斯的指导。帕金斯的公司凯鹏华盈(Kleiner Perkins)曾向 Genentech 投资过十万美元。帕金斯要求加入 Genentech 的董事会,接着每周会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在创业公司的办公室里查看支出报告,教训初出茅庐的高管。在随后的几年里,凯鹏华盈投资扶持过亚马逊、谷歌、昇阳电脑和康柏等科技公司。
帕金斯之后,风投行业已经成倍增长,不断增长的还有整个行业的贪婪之心与愤世嫉俗之风气。如今,几十家大型风投公司掌控着整个行业。虽然风投总吹嘘自己以追寻激进的商业创意为使命,但他们似乎也就是在炒作硅谷的趋势——而且他们的管理监督也越来越淡化,使他们的投资更像是一场赌博交易。目前在斯坦福工程学院任教的创业家史蒂夫 · 布兰克说:“我看到整个行业越来越像唯利是图的暴民。现在的风投根本不关心公共利益。他们只对提高自己的利润和追逐风口感兴趣,其他事情一概不关心。他们浪费了数十亿美元,而这些钱本可以用来发展真正可以帮到人们的创新。”
这种抱团式的服务自我的方式,成就了一众风投资本家。2020 年 1 月,美国风险投资协会高呼过去十年是 “高速增长”的 “创纪录的十年”。在这期间,协会成员共向创业公司注资近 8000 亿美元,“为明天的经济注入了活力”。
最近几十年,风投的赌注越下越大。一名知名风投资本家透露:“说实话,3000 万或 4000 万美元以内的投资没有多少意义。不管你投资多少钱,尽职调查、董事会开会的时间等等,工作量都一样。”
风投行业的批评者发现,最近风投又开始向一家十分值得怀疑的创业公司大把投钱。先前曾有血液检测公司 Theranos,在被曝光是骗局之前,获得 7 亿美元投资。出售所谓带 Wi-Fi 功能的果汁机的 Juicero,曾融资 1 亿多美元,甚至谷歌也参与过投资,但却仅坚持了四年。
渐渐地,风投行业越来越痴迷于创造 “独角兽”:估值超过 10 亿美元的创业公司。其中的确是有一些独角兽获得了持久的成功,但更多的独角兽——包括 Uber、数据挖掘巨头 Palantir 和丑闻缠身的软件公司 Zenefits 等等,似乎从未有过实现盈利的切实可行的计划。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教授马丁 · 肯尼说,感谢风投的慷慨,“亏钱企业可以存活更长时间,打击市场现有企业。”在传统资本模式下,最有效、有能力的公司将会获得成功;而在新资本模式下,融资越多的公司才是赢家。这样的公司往往会 “破坏经济价值”——即摧毁实实在在的竞争对手,并创造 “无益于社会的革命”。
许多风投资本家说,他们也别无选择,只能向创业公司注资。为了让硅谷创业公司成为真正的独角兽,他们只能扫清竞争对手,然后成为市场主导品牌。软银的执行合伙人杰夫 · 豪森博尔德说:“Uber 成立后不到一年,市场上已然冒出三百多个模仿者。保护你的公司的唯一办法就是通过融资来加快发展步伐。”风投资本家还说,更重要的是,大型风投公司都盯着同一个交易,试图说服同一个受青睐的创业者接受他们的投资。为了赢得创业者芳心,风投只能对他们有求必应。
特别是在硅谷,创始人通常更偏好那些承诺不过多干预或不会提出太多问题的风投资本家。于是,风投抛弃当年帕金斯的做法,开始宣扬,他们 “对创始人友好”,对例如每周在公司办公室花一下午时间开会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不会质疑年轻的首席执行官的决策力。哈佛商学院的教授乔什 · 勒纳说:“如今承诺对创始人不离不弃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
汤姆 · 帕金斯那个年代的风投资本家曾经以建立良好的治理和对公司的密切关注而感到自豪;而如今的风投则更倾向于鼓励创始人的天马行空。在不到 20 分钟内就决定向 WeWork 投资 44 亿美元的软银掌舵人孙正义,正是这种风格的最佳体现。2016 年,他开始筹建千亿美元的愿景基金。一名软银前高管说:“孙正义决定要向年轻公司的血液中注入一剂可卡因。你找到一个创业者,然后告诉他,‘要么马上接受我给你的 10 亿美元投资,要么我就把这笔投资给你的竞争对手,而你则黯然退场。’”这名软银前高管接着又说:“风投资本越来越像买彩票。孙正义可能不是一个特别深思熟虑的人,但他有一个优势:致力于购买比任何人都要多的彩票。”